這一晚的小房東大我11歲,35歲,老實說,她看起來不像是一個35歲的人,總是笑得很豪邁,我聽得越多她的故事,越是想不透,一個人要把生命活出多大的韌性,才能讓自己掉進黑洞時仍找得到回家的路。
她20多歲結婚,生完第一個孩子沒有幾年後,她的弟弟車禍去世了。我還記得我們聊起兄弟姊妹的時候,我是這樣問的:「你有兄弟姊妹嗎?」而她是這樣說的:「有啊,我有一個姊姊,一個弟弟,但我弟弟車禍去世了。」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問錯了問題。
在死亡面前,好像所有自然的話語,都藏著不自然。而她的坦然反而更加深了我的不自在,我很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說了不該說的話。
「那時候,我們家一個人始終不說話,一個人總是抽著菸。」她笑得淺淺的:「我媽不說話,我爸狂抽菸。我姐在國外生活,沒有辦法那麼快趕回來,所以在事發到我姊回來這三天裡,是我去處理所有相關的事情,包括不斷跑警局、醫院、靈堂。我看著父母悲傷地沒有任何能力做任何事,我知道我必須要咬著牙去處理,我姊一回來後,我第一次感受到手足的力量,妳真的會感覺到,她能分擔妳的悲傷,儘管妳們都悲傷,可是有一個人能理解妳是如何的難受,在那個時刻裡,是最大、最有效的安慰。」
「在靈堂和我姊一起折紙蓮花的時候,我們會聊一些我弟以前做過的很蠢的事情,或是我們小時候相處的狀況,有一個能理解你的傷痛的人在你旁邊,那個傷痛仍然巨大,但好像離自己就不那麼近了。直到出殯的時候,我媽要敲棺材三下,我看著她連手都舉不起來,阿姨抓著她的手,她幾乎已經是倒在地上,那時候我才強烈地感受到,悲傷沒有遠或近,它就在心裡,我媽媽心裡是……是承受著多大的悲傷,才讓她連站都站不穩……」她忍不住哽咽地抽了一張衛生紙,我將雙手摀住自己的嘴巴,眉頭深深皺著。